挂了花雨芊电话的时候，白小夕已经走到了工厂的大门口，一年了，钢结构的厂房外墙上的彩钢板的白色依旧如新。白色，建厂的时候，他坚持要白色的外墙，理由很简单，周围的厂房都是灰色，他要进入工业园区的所有人，一眼就看到这个洁白如新的厂区。

打开后备箱，把行李箱放了进去，拉开车门，把身体放了进去，发动了汽车，白小夕踏上了归途。

出厂区的时候，看门的老李快步跑到了过来，老李总穿着这个年代几乎绝迹的中山装，里面搭的白衬衣总是洗的浆白，一口黄的发黑的坏牙，越发让只有四十岁的他年龄增加了二十多岁。

白小夕对白衬衣有异乎寻常的热爱，原因很简单，港剧。1980年左右出生的人，大都对香港电视剧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。白小夕也不例外，从一九八几年的《大时代》、《笑看风云》、《法证先锋》《陀枪师姐》到两千年后的《珠光宝气》，他们这一代人几乎是随着港剧改变自己的审美观。

还在高中的白小夕以一个资深港剧观众的经验，得出了一个结论：白衬衣是最能体现男人气质的服装，再搭上一件西服，如果再有一个蛤蟆镜，基本上没人一个女人能抵挡住。白小夕高中时《政治》课上很认真，马克思主义要求我们要认识指导和实践探索辩证统一。

为了实践探索自己对男人气质的认识，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，白小夕从爸爸的衣柜里挑了一件白衬衣和西装套在了自己的身上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他久久不能自已，什么时候才能长大，穿上自己的西装白衬。

从那以后，白衬衣在白小夕心里成为了成熟男人的标志。

第一次见到老李，老李穿着中山装和白衬衣，许厂长介绍着：“这是咱们工业园区的老李，今天专门来拜访。”老李客客气气的打着招呼：“白总，抽根烟。”说着拿出了红兰州，递过来一根。“我是园区的老李，负责一号二号厂区的治安，你事尽管言传。”老李操着浓重的乡音，白小夕刚接过烟，老李赶快把打着火给点上了。

“前几天还听说对面段总的院子是老李带着人平整的，活很细，就是你吧。”

老李笑着说：“对对，我是本地人，带着自家人干的，干不好交代不过去。白总有啥事，我也一定干的好。”

白小夕觉得老李笑起来特别憨厚，是个可以信任的，“那许厂长”，他对着许厂长说，“咱们厂房的院子也要老李平整了”，白小夕又看着老李“不过，价格不能比段总的高，质量要比他们好。”

老李回答：“白总，价格不高，活干的都一样，我是本地人，干不好对谁都交代不了”。

熟悉了以后，才知道，老李家里有十来亩地，地被工业园区征收了，补了几十万，老李就在园区里当保安。后来，工业园区的一些企业，有些零活就交给老李干，老李就成了小包工头，兼职保安，这几年也到赚了些小钱，刚认识老李的时候，老李抽的烟还是8块钱一盒的红兰州，现在档次已经到了十几块钱的黑兰州了。据说老李的儿子要结婚了，老李给买了辆帕萨特，听到这个消息，白小夕想起了朋友说过“中国农民企业家的标配就是大众帕萨特”。

老李虽然告别了红兰州，但始终对白衬衣和中山装不离不弃，每次见到老李浆白的衬衣，白小夕总能回忆起儿时妈妈的一句话：明天去市场扯上点“的确良”，给小夕做件衬衣。那个时候起，“的确良”这种布料在白小夕心里留下了好深的印记。白小夕这么多年一直把“的确良”当做是丝织品，就是春蚕到死丝方尽的丝。因为“的确良”的料子光滑如丝，颜色亮丽。

直到互联网普及以后，白小夕才在偶尔在网易上看到一篇关于纺织品迭代的文章，“的确良”是英文dacron的音译，生产原料就是涤纶，而涤纶的化学名称叫聚酯纤维。通过这篇文章，白小夕算是明白了，儿时的自己虽然可以“不耕而食”，却无法“不蚕而丝”。

看着小跑而来的老李，白小夕靠路边停车走了下来，老李有点喘，“白总，刚才碰到许厂长，说你今天要走，我就等着你呢。”说着，拿出了黑兰州递了一根。

“嗯，处理完了，走得急，也没告诉别人，你还惦记着。”

“白总，这边有啥事就说，我是本地人，小事办起来方便。”

“没问题，也恭喜你，儿子快结婚了，到时一定要告诉我。”

“你还在远路上呢，不麻烦你了。儿子也算争点气，在省城找了好工作，我给拿钱买了房，贷款他们自己还。”

“让还去，就当是攒钱了。”

“白总，那我先去干活了，有个厂房漏水，我包着把屋顶防水的活干了，你路上小心。”

白小夕和老李握手作别，看着老李的背影小快步的远去，刹那间明白了，老李的笑容如此憨厚是因为有一颗善良真诚的心。

意外，白小夕怎么会想到，送别他的，不是结清工资转身就走的职工，不是平日觥筹交错的隔壁厂区老总，不是当初苦口婆心招商引资的园区领导。

看着老李的背影拐进了岔路口，白小夕系好了安全带，脚下使劲踩着油门。